[ 寫在前面 ] 本篇小說發想受益於陳嘉振2011.12.29發表之〈床底下的殺意〉、陳浩基2012.1.30發表之〈床板上的殺意〉、文善2012.3.21發表之〈床褥中的殺意〉(以上三篇皆發表於《誠品站》網站),特此感謝。為求獲得完整閱讀樂趣,建議先行閱讀上述三篇小說。本文屬虛構小說創作,與現實中人物無關,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,請勿過度聯想臆測。

一、

  不知何時開始,「殺人魔」這三字總是接著「阿泰」兩字,就跟老象迷在「敗戰投手」後一定接「黃平洋」一樣。

  「殺人魔阿泰」像是種固定用法,總是連在一起,結果所有叫做「阿泰」的人都遭受了池魚之殃。我的大學室友阿泰,除了大一學校安排集中住校之外,大二開始就找不到室友了。學務處的住宿服務組美其名是提供學生彈性方便,四人一間的宿舍可以自行找室友,滿四人即可登記住宿,結果阿泰因為找不齊室友,送不出住宿意願單,所以落得只能外宿的下場。

  阿泰並不是因為名字裡有個泰字而得到這個綽號的,而是他黑黑乾乾瘦瘦,曾被誤認為外勞,俗稱的「泰國仔」,所以得了「阿泰」這個綽號。就我所知,至少有三個關於殺人魔阿泰的故事在校園裡流傳,就像是床底下躲著殺人魔阿泰啦!床底下藏著被殺人魔阿泰殺掉的美少女屍體啦!殺人魔阿泰在宿舍門外敲門準備要殺進來啦!而這殺人魔除了「阿泰」的綽號外,連全名都有,叫做「袁騰泰」,這真讓我覺得好笑,殺人魔全名都讓人知道了,那還有人會被殺嗎?就像你去美國的某湖邊露營,遇到有人叫做佛萊迪還是傑森的話,你還不知道要先溜嗎?

  因此我自己對這些傳聞是嗤之以鼻,除了傳聞可信度不高、錯誤百出之外,對阿泰的瞭解也是原因之一,要知道,我就是大一時被學校分配與阿泰同一寢的室友,住了一年,阿泰能有什麼臭毛病我不知道?除了體味特重、品味特差之外,他頂多就是同一雙襪子穿一個禮拜而已。

  問題就出在這裡,為了表示我挺他,大二的住宿也和他一起填住宿意願單,結果最後沒找齊四人,阿泰沒得住,連帶我也沒得住了。在萬不得已的狀況下,我和阿泰只好到校外尋找專供學生住宿的宿舍。好在運氣還算好,在開學之前我們總算找好了棲身之所,兩個房間,外加一客廳一衛浴,夠我們兩個分租的了,離學校也近,要說有什麼缺點,就是家具舊了點。

  房東是把離學校近的舊屋當做學生宿舍出租,所以家具也都是陳年老家具,以臥室而言,床雖然是大大的雙人床,顯然有顧及學生帶妹回來過夜的需求,但卻是十幾年前流行那種有床頭櫃的樣式,旁邊還有兩個矮櫃,看起來就像是主臥室;客廳擺的不是沙發,而是藤椅,除了「老氣橫秋」之外,我想不到什麼更貼切的形容詞。

  就在這種患難與共、義氣相挺的狀況下,我與阿泰更加熱絡,室友變樓友,我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哥兒們。

二、

  大二時我交了女朋友,素玳是同為熱門音樂社的學妹,也是日本僑生,她初來乍到,人生地不熟,我以學長的身分很快就擄獲她的芳心。交往兩個月,素玳便常在我的租屋處過夜了,也因此與阿泰相熟。

  但我與素玳的關係,在一次化妝舞會後變質了。素玳扮的是電影惡靈古堡中的蜜拉.喬娃維琪,一身細肩帶開斜岔紅衣,內搭超短熱褲,白嫩長腿配深色皮靴,讓人看了血脈賁張;阿泰好巧不巧扮了活屍,素玳一句「你要不要來咬我啊!」就把阿泰的魂給勾走了,自此以後,阿泰便找一堆藉口介入我與素玳的兩人世界,完全就是「朋友妻,不客氣」的最佳寫照。

  素玳這廝絲毫沒有避嫌之意,就連我北上返家,她也不避諱地往我租屋處跑,阿泰自然是張開雙手歡迎。我向素玳表明她應該釐清男友與朋友的差距,她卻只是說,我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,她會和阿泰熟完全是為了我的緣故。

  「隆輝,逋要想這麼奪,我只愛泥一個啊!」
  素玳帶有日文腔的國語,撒起嬌來黏膩酥麻,每當如此,我就很難對她繼續生氣。
  「素玳,你不要讓我為難,我紀隆輝最講義氣,要是妳真的愛上阿泰,妳就告訴我,我會成全你們。」
  我仿照「小李飛刀」李尋歡把真愛拱手讓給兄弟。
  「沒有這種事,泥要相信我啊!我們姓莫的對愛情最專一了。」
  她應該是想到了港星莫文蔚與十七歲時的初戀男友結婚這件事。
  「唉!」我嘆了一口氣。

  如果素玳是單純移情別戀,我就認了,愛情又不是獨佔事業,這年頭就算結了婚還可以外遇,我與素玳連婚約都沒有,又有何資格去要求對方終身廝守?只是我與阿泰這單純的分租關係,逐漸變成緊張的情敵關係,見面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了,只能為表面的和諧虛應故事一番。

  然而事情卻往詭異的地方發展。就是我突然聯絡不上素玳了。

  從四月初我返家掃墓再返校之後,素玳就從我生活中消失了,她不再去社團活動;我撥她手機,沒開機;到大一教室堵她,連著兩週都沒去上課,問同學只說她回日本探親了,但就在昨日,我在阿泰桌上發現素玳的手帳。

  「手帳」是日本詞,台灣叫日誌,我很討厭這種直接使用日本漢字的作法,如果可以聯想便罷,偏偏一堆完全連不到一塊兒的,像是湯屋就湯屋,叫什麼「風呂」,猜都猜不到意思。

  素玳的手帳一向是隨身攜帶,不可能隨處亂丟,當我尋思是怎麼一回事的同時,阿泰像是注意到我的目光,故作鎮定地把手上的港漫擺在手帳上,遮住它。
  「最新的《天下》出了?」
  我故意拿起那本港漫,然後不客氣地盯著手帳瞧。
  「對啊,我看完了,想看就拿去。」
  阿泰拿起手帳與桌上雜物,像是順手整理桌面似的,把東西收進抽屜裡。
  「不用了,我在網路上看掃描版,還比你快兩回。」這是實話。
  「不行,這樣沒有支持創作者。」
  「對了,我回家那一個禮拜,素玳有沒有來過?」
  「來過兩次,來看DVD。」
  阿泰指的是BT下下來的電影,他可沒他所聲稱的那樣支持正版 。
  「沒發生什麼事吧?」
  「沒有啊!你怎麼這麼問?」
  「我聯絡不上她了。」
  「聽她說要回日本探親,她在英國的堂姐回日本,所以她回去一趟。」
  「這樣喔?」
  我悻悻然走出阿泰的房間。

  接下來兩件事,讓我相信素玳已經遇害了。

  一是在樓友放在浴室的洗衣籃裡,我發現沾有血跡的衣服,因為是棕色的襯衫,所以一開始我沒有發現是血,恰巧我要更換捲筒衛生紙時,不慎把整卷掉進洗衣籃裡,一拿起來才發現上頭沾滿紅色的血跡。

  另外一件事,則是向阿泰拿行動硬碟抓電影的時候,我發現裡面有一個恐怖至極的資料夾,資料夾裡面都是屍體照片。原來阿泰有這種嗜好,我不禁驚呼一聲。阿泰聽到聲音,跑過來我旁邊看,叫我不要動其他資料夾,我說沒有。

  難道阿泰真的相信自己就是殺人魔?難道「殺人魔阿泰」的傳聞越多,阿泰就被這些傳聞潛移默化了?被謠傳稱為殺人魔越多次,他就越相信自己的殺人魔潛能?最終踏上殺人魔之路?問題是根據我的了解,阿泰絕對不可能是傳聞中的「殺人魔阿泰」啊!我頂多相信素玳是因阿泰求愛遭拒,而遭到阿泰毒手,也可能是意外失手致死,但話說回來如果阿泰有那種變態屍體照片的興趣,要是他哪天動手殺人也不會讓我太驚訝。

  好吧!我可以接受素玳變心,但我不能接受素玳這樣就死去,我決定替素玳報仇。

三、

  我觀察阿泰的作息,看好時間,趁阿泰去廁所,我拎著水果刀,用備用鑰匙打開他的門,躡手躡腳溜進他的房間。

  本來要躲在床底下,但我往床底下看去,發現似乎有東西在裡面,無暇多想,我便迅速打開床頭櫃,屈身蹲了進去。

  我斜眼瞥見床底下的陰暗處冒出三根細長白皙的手指!因為趕著躲進床頭櫃裡,無暇細看,只覺得那三根手指頭似乎蜷曲起來,緩慢縮回陰暗處。我相信這就是素玳的屍體,難道這是所謂的屍體收縮現象?

  我躲在床頭櫃裡,打算等他熟睡之後,再來個出其不意攻擊,先制服他的行動,問明原委之後就殺掉他。

  我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,好像有人躺到床上,然後嗯哼嗯哼作響,床開始搖了。規律的聲響,我只想得到一種人體活塞運動會造成這種聲響。

  阿泰,原來你不只真的成了殺人魔,還是個變態,你居然姦屍!

  我奮力推開床頭櫃的蓋子,手握水果刀,「啊!」地一聲大喊,映入眼簾的是裸身的阿泰,正在侵凌素玳的屍身,我舉起刀準備刺向阿泰。

  「隆輝!泥怎麼在這裡?」素玳的屍體突然開口說話,把我嚇了一大跳!
  「素玳,你不是死了?」我不可置信,手中的水果刀鏘一聲落在地上。
  素玳全身赤裸,碩大的奶子在胸前晃動,胸口還有一大口子,血跡斑斑,形成一幅異樣淫靡的圖畫。
  看到我的視線,素玳隨手抓起一件衣服套上。
  「遮什麼遮?我看(幹)到不要看(幹)了啦!」我故意含糊發音,把「看」念得很像「幹」。
  素玳低頭不語。
  「你沒事?」我還是放不下心。
  「她當然沒事,這是屍體妝啦!」阿泰說道。
  我嗅了嗅聞了聞,的確沒有腐臭味。
  「這是我和素玳的情趣啦!你不懂。」阿泰說道。
  我不理他,對著素玳問道:「妳既然沒死,剛剛我進門妳怎麼不出聲?」
  「泥偷偷摸摸進來,我躲泥都來不及了,怎麼敢出聲?」
  「那妳怎麼不跟阿泰說我在房間裡?」
  「我以為泥想偷看。」
  我紀隆輝最多只有淫人女友,沒有這種女友遭人淫的興致。
  「那阿泰在幹那件禽獸不如的事的時候,妳怎麼不出聲?」
  「哪有人演屍體還出聲的啦!討厭!」
  素玳此時的嬌羞貌,讓我很想把她的頭踹爛。
  原來素玳移情別戀,沒有臉面對我,只好對我上演失蹤記,從日本返台之後就一直避不見面,趁我不在的時候多次進出阿泰房間,這次剛好被我撞破他們的好事。

  「隆輝,你拿著刀子進來,還躲在我的床頭櫃想做什麼?」阿泰狐疑地問道。
  「我......」既然素玳沒死,我也不用替她報仇了,但我得想出一套脫身之法。
  「我......」
  「我......」
  「我......」
  「我......」
  我左思右想、絞盡腦汁,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好解釋,可以自圓其說為何拿著刀躲在別人的床頭櫃裡。

  「我就是人稱的殺人魔阿泰。」
  我只好說出實話,同時不慌不忙拾起剛剛掉落的刀子。
  「怎麼可能?你長得又不像泰國仔、也不叫袁騰泰,你怎麼會是殺人魔阿泰?」
  阿泰毫不客氣,光著身子質疑我。
  「我只是偶爾有殺人的衝動,殺人魔阿泰是外人取的啊!我才不會自稱這麼遜的名字。」我說。
  「那為什麼泥被叫做阿泰?」素玳問。
  「那是巧合啦!有次殺了兩個人,一先一後,後死的那個叫聲傳到外面去,所以就以訛傳訛啦!」
  「啊?」素玳像是聽不懂。
  「等等你就知道了。」我微微一笑。

  我冷不防欺近阿泰身邊,一刀劃破阿泰的喉嚨,鮮血不偏不倚全濺到素玳的身上,這讓她的屍體妝更具說服力了。
  「啊!阿泰!阿泰!」素玳的尖叫聲似乎可以傳出千里之遠。
  「這樣你知道為什麼了吧!」我說。
  素玳應該是沒聽進去,我不疾不徐,俐落地完成接下來的工作。
  但我心頭浮起一股憂慮,唉,我又要擔心下學期住宿的問題了。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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